昔日有梦，见白石山翁携一帧仕女图，那仕女侧像被排成一条直线，十分精妙。大师密告于我：如此这般，汝便可以成功……

　　砚田耘墨，不觉已去几十春秋，白石翁语随我已过半百，自问天命知了几许？虎斗胆言所不言之物，面对中华几千年文化断言说：中国艺术思维之特质系于神觉。

　　人初乃真，童天之美，近生而远世，近神而远人。童天之蒙蒙阅世，实属神觉象目，天地钟灵秀于人魂者，予其神觉万象于混沌中，稚觉即有慧悟，即有问天问地问生问我。天才者，天性人性之通灵，其泯灭随其人长而实，知理见物，目不复象观焉。

　　象天无界，象体无形，象化无定，象显无时。象非意诚，其有数而不可测，有势而不可名，有矩而不可理。

　　神觉之觉亦非感触即神抵之察觉，感觉无疑会给人以记忆，思想之记忆亦别于心灵之象积。两相一实一虚，感实与觉虚诚为两个境界。神觉觉象呈虚有光而隐，思感应物体实无光而清。艺术家不能从冥冥太虚中神攫灵觉，创意象物之界构，他就不是真正的天才。

　　人心性象积，象积日日增叠，运化自为，其气运象载，亦为生命灵魂本质，亦为人之秉性也。它支配了人的思想，与思想合而成为人类神觉思维的能因，故人有思想，更有超越思想逻辑之智觉神性，混沌其开、明明云立，创生先知之预言，创生出先觉之艺术。

　　神觉作画胸中并无成竹。有思成竹形而已，无思成竹乃萌象。澄澈心田一片静寂，无中生有。象来不期而至，象来不期而果。楼阁重台，忽化潇篁疏影，无形是踪，瞬变展羽翔飞。神凝灿灿其变，不理而化，是谓神通。象乃自然万物展于心性之萌幻，其蒙蒙简约，靡动，玄异，甚至正负空间交迭，与神觉三维迥异。心之所据，神而觉象，神满慧通。高维集智，神觉乃直抵智果。

　　然象乃神觉不实之物，其与神秉虚彬彬，脉血而一，其积而不习，生生有化于心，维机无限，随类亦合，不类亦兴。故人梦离奇，征兆有验，实因梦乃心积之象复出于觉，象化时空错嫁，是神觉象性之实状。

　　象非视物，然非视而无象积。人沧桑历尽遂有万象积心，复叠幻有生，交维结机，构成人神觉智、抵之元阳。积象触物而类比，类比而得意创，故人始有想象而创造。而心机象积之高维智性，则是人识贯通万物，洞察万机之不意至尊。

　　象者非像，非像之异变;象者非思，亦非逻辑知构之物。但象又无所不包，故其内涵亦无限也。象势静动有灵，象类华沦有体，象化维机有智。象乃神之体也。神觉系于生命，不同人当有不同之神觉殊性。象乃神觉之产物，无象亦无神觉，无神觉亦无象焉。言象必言神觉，言神觉必言象也，言象亦意味着言生命及宇宙之本体。神觉象化是自为的，神觉的灵光是象积创生的显性之力。神来有时，神抵象明，人觉象而智。时人神通。

　　日暮将息，万类融于一片夜幕之中：万籁俱静，生命之灵即眠于虚无寂静之中，以纳虚养神。神来虚静，无虚则无以养神，故神觉者，是觉虚。宁静之人目实而不得其虚者，画皮而已。象乃神觉思维之对象，象之多维繁机，乃纳宇宙万息不测之神性，是艺术永恒之魅力所在。

　　现代艺术家将不同时空、无时空、负时空、广泛连结，交接错嫁于万物，人畜神鬼戏串，无机而化，不类而类，其精神回归人类本初。其神觉思维的宏扬乃预示着人类文化精神真正之觉醒。神觉思维是神秘的，其取象立意常常为大师们激动不已，其玄妙之神觉之象化或如鹿女之诡异，或如风娘之婀娜，化其聚疏有意，叠幻有中，不思而化者，慧悟遂与神合，天人通明而立意。

　　艺术家得意而忘形焉，无中生有之兴。遂使激情进发。艺术家倒画、侧写、闭目而画，皆为无法之境界。或写或泼或舞或蹈或发或舌，大得无法之道。无法者，天法也，即为神觉作画。承天予当下为之神圣，得当下之天赐以创生，天人合一。

　　得法难、立意难、取象亦难。象化聚疏靡靡，无“形而下”之实，亦无“形而上”之虚，二维平面之笔墨者，写生其物，得其似，默写其物，得似与不似。似者其物，不似者乃其象。法在象物之间，得法中道。古人画不可画之物，观其画作，非但其散点已大大超越三维，亦将不同时间、空间、过程及种种高维神觉一起纳入画卷。中国画论言师法造化，但它从未陷入表像之描摹，其多维神觉之观照，绝对时空之信念，以微见宏本体之求索，构成了神秘东方主义之文化世界。西人自印象派始即观注了东方，他们看到东方艺术决非自然形态之仿效，而是自然之减化，倒错和遗漏，超乎三维之神觉形态，交织于正负空间的不意中。只有神才具有的高维之智，习见于神觉思维之东方人，故毕加索言艺术在东方。

　　有乡人举纸偶发丧，大师赞纸偶曰：“真魂也！”有农妪一色丹朱，彩华万类风姿，一剪定像，神韵百代精华。大师赞之曰：“真传也！”有稚妮彩包戏踢，白墨画地为房，厢厢递入。大师日：“真艺也！”

　　是也，“文”，其字象在天人之间。天人寓于一笔，一笔即见心性，即见文心。画人大谬乃是以西学为本，不知师造化亦为见本心。所言神觉文化，乃指龙人人性之神圣观。读农民之丹朱，再看把意象作白话解之前卫作品，如触垃圾，龙心丧尽，何文之有？

　　勿忘白石山翁展与我们的仕女，那排成一线的侧像已道出中国艺术眼鼻口的神韵，我以此文祭言山翁，我发现他神觉文化精神之宏博，可以逾出梦秘，璀灿于世纪交替之明昼。

石虎.1997年